主角为陆子昂陆叔叔的小说，我死了，嫌弃我的妈妈却疯了第1章妈妈不喜欢我。她说我是qj犯的孩子，骨子里流淌的是肮脏的血。每年生日，她都罚我带着手烤关禁闭。妈妈查出尿毒症那天，扯着我的头发撞向她最爱的钢琴：“都是你害的，你和那个畜生一样恶心，你为什么不去死啊？”她离开了热爱的舞台，把家里变成了新的战场。直到医院告诉她，找到了合适的肾脏。我想，妈妈是绝不肯用我的肾的，她嫌我的血脏。没关系，全部放掉就好了。妈妈复出那天，我飘在台下看着她。接到我失踪的电话时，她却一脸惊慌跑下了台。1妈妈收到节目组寄来的邀请时，脸上洋溢着我从没见过的温柔笑容。她将那封邀请函拿在手里，不厌其烦看了一遍又一遍。陆叔叔走上前，轻轻揽住妈妈的肩膀，笑着向妈妈道贺。陆哲是妈妈的丈夫，也是我的继父。和我的生父不同，他是个很温柔的人，看向妈妈的目光永远柔和，从不对她说重话。听到动静的陆子昂扔掉手里的玩具，蹦跳着跑过来，扯着妈妈的衣角撒娇，要妈妈带他去吃大餐庆祝。妈妈捏了捏他的脸，刮着他的鼻子叫他小吃货。看到这一幕，我眼眶有些热，却流不出眼泪。果然妈妈说得对，没有我的话，她原本应该很幸福的。我的存在，只会让她想起那段不愿提及的噩梦。十九年前，妈妈演出结束，回家的路上被变态私生饭强暴。事后，意外有了我。妈妈原本想要打掉，可是医生说妈妈子宫壁薄，流产可能会导致不孕，她这才勉强生下了我。陆叔叔是妈妈当时的男朋友，得知妈妈的决定后，表示并不介意。本就厌恶我的妈妈，出于对他的愧疚，从未对我有过好脸色。她不许我在家里叫她妈妈，也从不带我出席任何场合。我是她拼命想要擦除的人生污点。不过幸好，虽然我的血液肮脏，但肾总算还是有点用。2陆叔叔想起了我，试探着问妈妈：“楠楠也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，要不要叫上她一起庆祝？”没等妈妈开口，陆子昂就气呼呼地打断了他：“不行！不许带她去！她那个样子，跟我们出去，会给我们丢脸的！”妈妈摸着他的头，轻声安抚：“好好好，不带她，她那张脸，妈妈看了也烦，怎么会带她和我们子昂一起出去呢？”陆叔叔闻言，似乎是松了口气。我缓缓抬手，摸上自己的脸，可那条蜿蜒可怖的疤痕早已消失。之前陆子昂想要恶作剧我，偷偷在我的枕头被子里埋了针，翻身下床时却不小心扎到了自己。闻声赶来的妈妈却觉得我在欺负他，拿起桌上的相框就朝我砸来。相框里的镜片在我脑袋上撞得粉碎，玻璃碎片在我脸上划出几道血痕。我颤抖着唇想向妈妈解释，她却焦急地抱起陆子昂，一遍遍检查那个几乎看不见的伤口。眼角的血混着泪滴在地上布满皱痕的照片上。我蹲下身，拼命想要擦干净覆在妈妈脸上的血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。那是我和妈妈唯一的合照。尽管是在妈妈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勉强拍的。妈妈的嗔怪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：“你呀别老提她，我让她出去住就是不想看见她，你还提她干什么？我手术住院她都没去看过一次，白养了只白眼狼。”我身上刀片割出的伤口隐隐作痛。3一年前，妈妈查出了尿毒症。医生说，要在一年之内找到肾源。在这期间，每周她都要去医院透析。这半年，妈妈变得憔悴枯槁，脾气也越发急躁。尿毒症伤害的不仅是她的身体，更是侵蚀了她的精气神。我想要偷偷去医院配型，却因未成年被医院拒绝，还联系了家长。那天妈妈来医院领人时，我下意识撒了谎，说自己只是来献血的。当着一屋子医生护士的面，妈妈第一次不顾脸面的发飙。她朝我嘶吼：“你这样也敢来献血？谁会用你的血？谁敢用沾着强奸犯基因的血啊？”一时间，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我。我盯着地板上的白瓷，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。她当众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，再次提醒我，我是个一出生便充斥着罪孽的存在。从那之后，我更不敢提配型的事情。可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，所幸，再过几个月我就成年了。十八岁的生日，我捧着手机等到凌晨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。每隔十分钟，我就给自己划一道口子。我躺在浴缸里，平静地感受着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。我把这当做是一个自我洗涤、净化的过程。闭眼之前，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打了120。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时，我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将近干涸。看着我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，医生想要先为我包扎止血，再取肾脏。我拒绝了。我不想沾着我的血的肾脏进入她的身体，我也不想带着这身血去死。如果妈妈此时听了陆叔叔的话给我打电话，或许她就能发现，我已经死了。4他们一家人去了我之前兼职过的西餐厅。妈妈喜欢西餐，这家店她过去常来。那时我躲在玩偶外套下，小心翼翼地和她打招呼。只有隔着这层皮套的时候，妈妈才会难得对我露出一个笑。也只有这时候，面对陆子昂对我的推搡殴打，妈妈会在一旁制止他。今天门口依旧站了两个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。进门时，我注意到妈妈脚步顿了一下，眼神落在我曾扮演过的角色上。可陆子昂扯着她的手，快步走了进去。以至于她错过了经理的那句“你俩能不能联系上季厌楠啊？我打她电话打不通，工资还没给她结清呢，人先找不着了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，就算听到我的名字，妈妈也会觉得只是重名吧。她不会在意的。原本她打算给我起名“厌男”，听说是被警察叔叔手滑打错了，于是变成了“厌楠”。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，她从讨厌那个男人变成了讨厌我。5点餐时，妈妈一脸宠溺地看着陆子昂，笑眯眯地问他想吃什么。等陆子昂点完之后，她才熟练地点自己那一份。餐品端上来时，妈妈有些惊讶：“今天的冰淇淋华夫和牛排解绑了吗？之前每次都送的，那就再点一份吧。”店员听得有些懵，记下菜品后，跑去一旁问领班：“我们店里有过送冰淇淋华夫的活动吗？”自然是没有的。我想让妈妈开心一点，毕竟大家都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。这是我作为给她带去烦恼的源头，为数不多能为她做的事情。店员再度去上菜时，跟妈妈解释了之前送的冰淇淋华夫是一个女店员自掏腰包赠送的。店员说到我的姓氏时，我竟然又生出了一丝期待。妈妈点点头，微笑道：“你们这个店员还挺可爱，巧了，我也姓季。”我的心思再度沉了下去。如果知道是我，她大概不会用可爱来形容。回去的路上，广场上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清竹苑失火的新闻。清竹苑是我租住的小区。当初搬出去时，我年纪还小，是陆叔叔帮我找的房子。见状，陆叔叔摇下了车窗，从后视镜里观察妈妈的脸色：“楠楠就住在清竹苑，要不要过去看看她？”妈妈厌恶地别开眼：“看什么看？真要出什么事也是活该！你以为她真舍得去死啊，真要有事早就找上我们了，赶紧回家，子昂都困成什么样子了。”6我坐在后座上，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。我知道她不在乎，可是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时，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又往下坠了坠。陆子昂躺在她怀里，缠着要她讲故事。妈妈的脸色立即柔和下来，轻声细语地开口。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，甚至，从我出生以后，妈妈一直不曾抱过我。我伸手拢住自己透明的身体，往后缩了缩，窃听着妈妈给予另一个孩子的温柔和爱意。直到下车，妈妈都不舍得叫醒他。尽管陆子昂已经十岁了，尽管他的体重妈妈抱起来有些吃力，可她还是抱了陆子昂上楼。我飘回了原来住的房间，这里早就堆满了杂物，看不出一点我存在过的痕迹。之前我躺过的床也被拆成了一块块木板。我在墙上发现几个涂鸦笔描绘的大字：“季厌楠去死！我讨厌你！”突然想起，我第一次攒钱给陆子昂买生日礼物时，犹豫了好久才偷偷放在他的房间门口。当晚，我的房间里就多了一堆剪碎的布料和logo。陆子昂站在门口，叉腰看着我：“谁要你的破东西？季厌楠，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？”“你去死啊！我每年都许愿你快点死掉，不要再惹我妈妈不开心。”我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，坐了一夜。小时候怕黑又怕鬼，总是奢望妈妈能够来陪我一下。可我一直不敢开口，直到某个雷雨夜，闪电劈倒了窗外的树干，径直倒下来砸碎了我的窗户。我被这动静惊醒，哭着去敲妈妈的门。她不耐烦地戳着我的脑袋骂我矫情：“你这样的天生坏种，就该被雷劈死，哭哭哭，装出这幅可怜样子给谁看？”我回到床上，盯着黑洞洞的窗口不敢闭眼，生怕有什么妖魔鬼怪沿着窗棱跳进来。如今我真的变成了鬼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7医院通知妈妈今天去复查一下情况。一大早，她就准备了各色礼品，塞满了后备箱。考虑到捐献者是个女孩子，她甚至提前去商场挑了一堆衣服包包。打算好好感谢一下那个好心的捐献者。可是直到她检查完所有的项目，那个好心人也没有出现。妈妈跑去问医生我今天为什么没来做检查。起初，医生以保护患者隐私为由并不肯说，奈何妈妈苦苦追问了许久。医生才叹了口气，摇头无奈地说：“可惜了，那个患者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，已经快要撑不住了，这种状态我们是不同意取肾的，可那女孩很坚持，她一直说着不要让自己的血污染了肾源，为了能尽快手术，她主动要求不打麻药，肾脏取出来没多久她就不行了。”“当时她求我们对你保密她的情况，可能是怕你心里有负担吧。”妈妈听得眉头紧皱，仿佛在想象生生割开皮肉，挖出肾脏的痛苦，她脸上的表情满是悲悯，央求医生带她见见女孩家属。医生再次摇了摇头：“那女孩说，她没有家属。”妈妈闻言一脸挫败，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。8回到家之后，妈妈一直坐在钢琴前。就连陆叔叔喊她吃饭，她都没有回应。她指尖点在琴键上，舞的飞快。流畅的琴音从她指间泄出，每个音符都仿佛在跳动着生命的力量。我突然懂了，妈妈在为那个女孩谱写一首生命之曲。我飘到了钢琴边，站在对面看着妈妈。绵延不绝的声调铿锵激昂，听得我有些头痛，下意识摸了摸额角，触手一片光洁，那块疤早已随着我的生命一起消失。那天妈妈刚刚查出尿毒症，在家里发脾气。我刚好放学回来，看到满地的花瓶碎片和撕得粉碎的纸屑，霎时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。捧着奖状的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，就那么愣愣地待在原地。妈妈觉得我在看她笑话，一把抢过奖状撕个粉碎。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骇人，或许是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喜悦被摧毁，我的眼泪就那么直直掉了下来。妈妈见状，更加气愤，扬手甩了我几个耳光。我被一脚踹翻在钢琴边上，后背撞在琴腿上，硌得生疼。不等我站起来，妈妈再次冲上来，拽着我的头发，摁着我的脑袋撞向琴壳。“要不是你，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？都是你害得，你和那个畜生一样恶心，你去死啊，你怎么还不去死！”巨大的眩晕感裹挟着耳鸣声向我袭来，倒下去的前一秒，我也在问自己，我怎么还不去死啊。我舍不得。我想为她做点什么。就当是赎罪。替我自己，也替那个人。9妈妈把那首曲子叫《归宁》。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容，穿着陆叔叔为她定制的礼服，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优雅。我飘在人群中抬头看她。身边的粉丝高声为她呐喊。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，跟着人群一起喊“季妤，我们爱你”。妈妈总会笑着冲我们挥手，轻轻点头接受粉丝的喜爱。今天，她像往常一样跟台下的粉丝打招呼，前排的几个小女孩雀跃着伸出手时，妈妈也没有拒绝和她们握手。这是妈妈宣布复出之后的第一场演出，全场观众热情高涨。周遭的声音震耳欲聋。妈妈站在台上，向大家诉说起退圈的理由，又说到重新回到舞台，得益于一个好心女孩的捐赠。她遗憾那个女孩的离世，一脸伤感地说，希望下辈子她们成为母女，一定好好补偿她。穿堂风呼啸而过，我那感受到那颗曾经炽热的心脏，逐渐冷却下来。如果她知道那女孩是我，大概也不会这么说吧。她这么讨厌我，怎么会希望我继续做她的女儿呢？话毕，妈妈对着众人鞠了一躬，款款落座，准备开始弹奏《归宁》。小助理却慌慌张张地拿着手机上场。妈妈呵斥了她一声，但还是接过了手机。另一端是位严肃冷厉的女警：“你好，请问是季厌楠的监护人吗？”妈妈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：“你好，我是，她……是犯了什么事吗？”女警的声音更冷几分：“我是S市公安局的民警，现在请你马上过来警局指认一下尸体。”10我笑着摇头，妈妈是不会去的吧。在这样重大的时刻，连我也觉得她应该挂断电话，若无其事地继续演出。我恍惚看到妈妈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，她手中的手机直直掉了下去。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，震惊、不可置信、到一片颓然，重归于平静。下一瞬，在全场错愕的目光中，妈妈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台。一路上，她不停催促司机开快一点。我第一次在妈妈脸上看到她为我着急的模样。和我梦里的一样。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，我发起了高烧，梦里妈妈也是这样一脸焦急地抱着我去医院。那一夜我希望自己病得久一点，让这梦再长一点。司机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后，终于把妈妈带到了警局门口。下车时，她的脚崴了一下。可她没在意，依旧脚步匆匆，随手抓了个警察问：“我女儿在哪？”对方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。妈妈逐渐控制不住情绪，尖锐地嘶喊：“我女儿季厌楠她在哪？你告诉我她在哪啊？”听到动静的女警迅速赶来，厉声制止了妈妈：“女士，这里是警局，请冷静一点，我带你去认领尸体。”看到床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时，我的眼前突然洇开大片鲜红，汹涌的红色浪潮将我吞没，仿佛又回到了死亡那天。密密麻麻的痛意从四肢百骸涌出来，一点一点蚕食着我。女警说我在医院的停尸房待了许久，联系不上家属无人认领。直到上周才被人送来警局。只是由于时间跨度较长，尸体已经开始腐烂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。妈妈下意识地皱眉，看着那团烂肉，她的眼神嫌弃中夹杂疑惑：“你们真的确定这是我女儿吗？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啊？”11女警的声音有些冷厉：“虽然死者身上不存在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，但经过我们多日走访，确定死者就是你的女儿季厌楠……”“不可能！她连脸都看不出来，你们就说她是我女儿！简直是胡说——”妈妈的话生生顿住了。她的手已经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白布，眼神落在我左侧腰间那个露骨的窟窿上。她的瞳孔骤然紧缩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宛如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，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。女警的声音还在继续：“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，我们调查发现，死者生前在S市中心医院捐献了一颗肾脏，据医院的工作人员说，死者手术前就已经全身多处出血，但她拒绝救治……”听到“肾脏”两个字眼时，妈妈眼睛里的光尽数落下，她颓然地闭上眼。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下。女警的声音也有些哽咽：“最后，经法医鉴定，你女儿今年十八岁，身高167，右耳失聪。是这样吗？”妈妈猛然睁眼，眼中亮起希望：“不是的，我女儿没有失聪，这不是我女儿对不对？”我笑得有些悲凉。妈妈啊，你忘了，是你那天把我按在钢琴架上，打到失聪的啊。那天之后，我发现自己的右耳听不见了。可我不敢告诉妈妈。一向冷静的女警忍不住瞪了妈妈一眼：“你女儿失聪多时了，经我们判定，是人为创伤造成的，你身为家长，竟然一直没发现吗？”妈妈仍旧不肯相信，一遍遍地摇头，喊着“不可能”。我有些不理解，妈妈明明每天都在盼我去死。而我真的死了，她又不愿意相信。12最终，在女警的安排下，妈妈和我做了亲子鉴定。等待结果的过程中，陆叔叔给她打来好几个电话，都被妈妈挂断了。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，紧紧地攥着手机，一遍一遍地拨打我的号码。机械的女音每响起一次，妈妈的眼神就多一分绝望。她知道的，我是绝不可能不接她电话的。过去只有我小心翼翼地给她打电话，可她一次也没接过。后来我改成了发信息。“妈妈，今天考试拿了第一名，老师说下周家长会，我想你能来，不过妈妈工作总是很忙，没事你忙，不要紧的。”“妈妈，今天晚上隔壁家进了小偷，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，看到他从我们家阳台跳过去，我有点害怕。”“妈妈，我假期找了份兼职，今年妈妈生日的时候我可以去吗？要是妈妈不方便，我就把礼物寄给你。”……妈妈点开这些信息，一条一条地读着那些被忽略的过去。她脸上流淌着慈爱的表情，仿佛透过这些信息，看向了那个屏幕后小心斟酌措辞的小女孩。13拿到鉴定报告时，妈妈颤抖着手，犹豫了许久才翻开。看到那白纸黑字的“确认亲子关系”时，她像被抽干了力气，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，猝然倒下。陆叔叔很快就带着陆子昂来了医院。医生说，妈妈是情绪过激，气血攻心才晕倒的。陆子昂站在妈妈的病床边，攥着妈妈的手，歪着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。陆叔叔喊他去沙发上坐着等。陆子昂摇头拒绝了，他看了一眼妈妈的脸，冲着陆叔叔道：“爸爸，你说，妈妈为什么会晕倒呀，还有今天在舞台上，妈妈从来没有中途放弃过任何一场演出，这真是太奇怪了。”陆叔叔沉默不语。陆子昂歪了歪脑袋，继续道：“不会是因为那个季厌楠吧爸爸？不会是她闯了什么祸，要妈妈去收拾烂摊子，才把妈妈气到的吧？”“我就说她很讨厌嘛，好不容易把她赶出我们家，还要来纠缠我妈妈，真讨厌！”“闭嘴！”陆叔叔皱眉，呵斥道。其实在这个家里，没有人喜欢我，我知道的。陆叔叔出于对妈妈的爱屋及乌，能够容忍我，可他也会默认陆子昂欺负我。对于陆叔叔来说，看到我，就会想起欺辱自己爱人的暴徒吧。我能够理解的。其实他们都没错，错误的是我的降生。或许是陆子昂的声音吵醒了妈妈，她缓缓睁开了眼。陆子昂叫了声“妈妈”，张开双臂扑了上去。妈妈却没有朝他伸出手。她蹙起眉，看向陆子昂的眼神透出几分凌厉。“子昂，好不容易把她赶出去，是什么意思？”陆子昂有些心虚，眼神飞快闪躲了一下，上来抱着妈妈的手臂撒娇。以往他用这招时，妈妈总能被他敷衍过去，再转过头来骂我。“妈妈，你不是知道嘛，当初是她偷偷在我的冰淇淋里加花生碎，害我过敏的，哼，就是这样妈妈才把她赶出去住的呀！”妈妈淡漠地推开了他的手，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：“子昂，你和妈妈说实话，真的是她干的吗？”14陆子昂的脸上闪过惊慌。他有些不明白，为什么一向信任他的妈妈突然对他产生了怀疑。他想来想去，觉得只能是我蛊惑了妈妈。陆子昂拳头攥的紧紧的，咬着唇不肯说话，眼睛里开始渗出晶莹。极少数撒娇都不管用的情况下，他就会用这招，来平息妈妈的怒火。可这次，妈妈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。我看着在一旁拼命挤眼泪的陆子昂，那么明显的表演痕迹，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？可是之前她没有一次想要弄清楚，由着陆子昂往我头上扣大大小小的罪名。这次她似乎终于要主持一次公道了，可我却感觉不到开心。有些东西，等了太久，拿到手上的时候早已没了最初的期待。陆叔叔走上前，拦在两人中间，摸了摸陆子昂的头，示意他先去一边玩。随后，他坐在妈妈的床边，伸手替妈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。“子昂还小，你这么严肃，当心吓到孩子。”妈妈却不依不饶，死死盯着陆叔叔：“当时你也在家，何况还有保姆，怎么也轮不到让楠楠给他做冰淇淋吧？”陆叔叔叹了口气：“当时我在书房处理工作，听到子昂的哭声出来时，他就已经过敏了，我着急把子昂送医院，其他的事情倒是没来得及注意。”“何况，当时子昂哭着说，是楠楠在冰淇淋里面放了花生，关心则乱嘛，我想子昂那么小，他总不会说谎。”“你要是觉得那件事冤枉了楠楠，不如我们把她叫来，让她和子昂当场对质。”15“把她叫来？”妈妈冷笑一声，嘴角挂着讥讽：“你知不知道，楠楠她死了！”闻言，陆叔叔的笑僵在了嘴角，他抬起手捂住了嘴巴，微微皱眉。片刻后又将手放下，叹息了一声：“怎么会这样呢？这孩子，唉！”我从他的动作神态中感受到了他的尴尬。我的死亡，既不能让他痛快大笑，也不至于让他难过落泪，只能令他尴尬的掩唇。在一旁的陆子昂闻声也抬起了头。我从他亮晶晶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喜悦。妈妈扫了一眼面前的父子二人，随后，拔下手上的留置针，起身下床。陆叔叔伸手拦她，却被妈妈毫不留情地拍开。她站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，直奔家里。一进家门，她就把家里的几个保姆都叫了过来。挨个盘问之前的事情。我飘在她身后，静静地想，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？和我说对不起吗？迟来的正义，只是为了宽慰活着的人。对于死者，一文不值。在妈妈的审问下，有个保姆怯怯地上前：“那份花生是小少爷自己加的，那天他问我要的花生，我还奇怪，小少爷明明花生过敏，怎么会突然要花生呢？之后他果然过敏了，我当时吓坏了，以为陆先生要开除我了，结果竟然没事。”“对不起太太，这件事我应该早些告诉您的……”16妈妈没说话，摆了摆手让他们去忙。她窝在沙发上，把脸埋在阴翳里。良久，她起身，缓缓走进我的房间。当初她不愿意在这个家留下一丝一毫我的痕迹，如今却傻了眼。关于我居住过的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。房间里只剩空气中的尘埃味道。妈妈打开门，愣了许久。突然蹲下身，捂着脸哭了出来。她让保姆把我的房间打扫干净，把拆掉的床板重新组装回去。随后，她躺在了我的床上。我曾经在无数个被恐惧笼罩的夜晚，向上天祈求，祈求妈妈能来陪我睡觉。哪怕只有一次，我也可以靠着这点回忆，温暖自己好久好久。可是一次都没有。陆子昂在门外敲门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妈妈偏爱的恐惧。他哭得很大声，眼泪连着鼻涕一起流进嘴里。“妈妈，你今天不给我讲故事了吗？呜呜呜妈妈你不要睡在这里，你快出来呀妈妈……”第一次，妈妈对他的哭喊无动于衷。她在床上翻了个身，眼睛望向黑洞洞的窗口，喃喃道：“原来晚上的窗口这么黑，当时怎么没给你装副窗帘呢，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很害怕啊。”“医生说你失血过多，是因为我说你的血液肮脏才会那么做的吗？一定很疼吧。”我跟着她的目光望向黑漆漆的外面，竟然意外地看到了几颗星星。我在她身边轻轻回应。妈妈，我早就不害怕了，你总是骂我矫情，在我自杀的那个晚上，濒死的绝望和恐惧都没有打败我。至于那些伤口，也不算太疼，在这个家里，我早就习惯了失去痛觉。17天亮的时候，妈妈从床上起身，她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涂鸦。她冷着脸叫来了陆子昂。陆子昂绞着手指，偷瞄一眼妈妈的脸色，迅速低下了头。“陆子昂——”妈妈很少连名带姓的叫他，语气更是不曾有过的严厉：“你为什么咒你姐姐去死？”陆子昂头埋得更低，声音里带着点委屈：“我讨厌她，过去她总让妈妈不开心，妈妈也讨厌她，不是吗？”妈妈哽住了。陆子昂说得是事实。之前妈妈一直挂在口头上的，也是“去死”“怎么还不去死”。如今责怪陆子昂，有什么意义呢？陆子昂对我的态度，正是根据妈妈的脸色衍生出来的。见妈妈不说话，陆子昂继续道：“爸爸说得对，妈妈你是不是后悔了？如果她还活着，你会不会对她比对我更好？”“她是你姐姐。”妈妈纠正道：“你姐姐已经死了，她不会再跟你抢了。”妈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。陆子昂闭上了嘴，呆呆地站在原地。我想，他一定不明白，为什么我活着的时候，妈妈从不正眼看我，而如今死了，妈妈却露出一副偏袒我的模样。其实我也不明白。亡羊补牢，为时已晚。18陆叔叔提议为我选一处公墓下葬了就好，毕竟知道我身世的人不多，加上妈妈从不带我出门，鲜少有人会把我和钢琴家季妤联系在一起。可被妈妈拒绝了。她要为我举办一场葬礼，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是她的女儿。妈妈给我选了一处很美的墓地。她订了S市最奢华的场地，邀请了很多人。她站在台上，向众人昭示我是她的女儿。她告诉大家，我为她捐了一颗肾，拯救了她的生命。台下众人一片唏嘘，妈妈在台上泪如雨下。她当众弹奏了那首《归宁》。她的朋友们一同上前为我焚香送行。我看着这一切，内心毫无波澜。曾经我那么热切地期盼着妈妈可以陪我过一个生日。后来我知道了我的生日对妈妈来说，意味着无法抹除耻辱和苦难。我再也不期盼了。我戴上了妈妈准备的手铐，乖乖地待在地下室。我在黑暗中一遍遍感受妈妈的压抑和痛苦。衍生出对自己无尽的厌恶和自责。直到十四岁那年，我被赶出去住，这段惩罚才告一段落。妈妈在葬礼上再次宣布自己退圈的消息。人群散去后，她倚着我的墓碑轻声呢喃：“楠楠，对不起，是妈妈错了，妈妈早就该承认你的，都怪妈妈……”回应她的，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。19那天葬礼之后，妈妈开始四处找寻我的痕迹。她猛然想起了我短信里提到的兼职，电光火石间，她想起了那份赠送的冰淇淋华夫，那个姓季的女店员。妈妈再次来到了这家店。门口依旧站着两个穿玩偶服的角色。其中一个向她招手，妈妈盯着这身玩偶服，看了好久。店员看到她哭泣的眼睛，过来询问她。妈妈抬手抹了把眼睛，问他们认不认识我。“季厌楠啊，之前就在我们这兼职啊，不过她好久没来了。”那个女生摘了头套，打量了妈妈一眼：“你是她什么人呀？”“我是她妈妈。”“哦~”女生点点头：“阿姨你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，为什么她要打那么多份兼职啊？”妈妈抿了抿嘴，却不知道说什么。明明她是有名的钢琴家，我是钢琴家的女儿，可我比同龄人拮据得多。妈妈想要从她口中知道我的情况，索性拉着女孩进去坐下，给她点了一份下午茶。女孩小口小口地抿着慕斯蛋糕：“阿姨，楠楠她真的特别努力，就我们穿的这玩偶服吧，一个小时才给十块，一般天气特别热的时候，我都不会来兼职，可她假期每天都来，十几个小时，人都被汗泡发了。”“我问她这么拼干嘛，她说她要攒钱买一条很贵的项链，送给你当生日礼物。”说到这，女孩顿了下，喝了口咖啡，偷偷瞄了一眼妈妈。“阿姨，项链你收到了吗？”妈妈垂眸，陷入了沉思。女孩“咦”了一声：“前段时间她急匆匆辞职了，连那周的工资都没过来拿，我还以为她早就凑够钱了。”20从商场出来，妈妈开车去了清竹苑。物业给她开门时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前一阵子咱们小区失火了，这火势太大了，咱们这幸好人没在，不过房间里的东西多半是没了。这个咱们小区可以负责任，但是您这一直也没人来，我们也联系不上啊。”门打开时，里面火烧过后的灰烬味道扑面而来。妈妈呛咳了几声，掩住鼻子往里面走。这是她第一次来我的住处。她径直穿过客厅，走进卧室，看到那个空荡荡的阳台时，回头冲着物业道：“你们这阳台为什么不加装防盗窗？这样不是很危险吗？”她站在阳台上，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那晚小偷潜入，瑟瑟发抖的我。物业一脸委屈：“女士，我们这的防盗窗是不统一装的，考虑到有些注重美观的住户，这都是统计了各家各户自愿装的。”妈妈歇了声。她坐在我的床边，任由灰尘沾满她的裙摆。属于我的东西很少。床头摆着一张合照，是之前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张。可惜，我的卧室是被火舌侵害最严重的区域。那副相框被烧的只剩下一个角了。妈妈轻轻拉开床头的抽屉。里面闪动着一点星芒。是我之前为她买的那条项链。妈妈指尖停滞在抽屉边边上，片刻后才颤抖着手去拿那条项链。珠宝盒子是易燃物，早已在烈焰中化为灰烬。只有那条项链，幽幽地泛着光芒。妈妈如溺水般大口大口喘着气，一手捂着唇哭了出来。那条项链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。这是我唯一留下的痕迹了。买下它时，我预想过许多种妈妈收到她的反应，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。她不仅没有丢掉，看起来还很是珍惜。可是对我来说，它已经失去了当初期盼的意义。妈妈紧紧攥着它捂在心口哭了许久，物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，以为是有什么值钱物件烧毁了，一溜烟儿跑去找经理了。我坐在她身边，想要告诉她，不必为我难过。其实，也没什么好难过的。对我来说，或许这是唯一的解脱方式。21直到很晚，妈妈才回了家。陆叔叔和陆子昂坐在餐桌前等她。看到妈妈走进来，父子二人都站了起来。陆叔叔看着妈妈一脸关切：“你今天又去看楠楠了吗？一早就出门了，电话也打不通，我和子昂生怕你出什么事儿。”“你下次再去看楠楠，我可以陪你一起啊。”陆子昂看了一眼陆叔叔的眼神，接过了话茬：“妈妈都好久没有陪我一起去玩了，要不，明天我们一家一起去游乐园玩吧，好不好呀？”妈妈苦笑一声：“游乐园？”“是啊，楠楠从没去过游乐园，不，不只是游乐园，我从没带她去过任何地方。”她的眼泪倏然落下。这顿饭自然不欢而散。妈妈回了房间，将那条项链小心地收起来。陆叔叔跟在她身后，低声道：“季妤，我知道楠楠不在了你伤心，可是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……”妈妈打断了他：“陆哲，我问你，你心里始终介意她的存在，是不是？”过去许多事，当时她不愿深思，如今细想起来，早已初见端倪。陆叔叔一贯平和的脸上有了裂痕，他想要否认，可即使说服得了妈妈，也说服不了自己。“陆哲，我们离婚吧。”22妈妈和陆叔叔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，陆子昂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。他跑上前抱着妈妈的大腿，仰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：“妈妈，你真的不要我了吗？”妈妈摸了摸他的头，随后扯开他的手，把他推向陆叔叔。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。我看到陆叔叔眼里弥漫的悲伤。他抬手擦了下眼角，牵起陆子昂，缓缓走下台阶。我一直都知道，他是真的爱妈妈。其实我很想告诉妈妈，不必为我做这些，已经太晚了。而我早已不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。我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内心的宁静。我终于发现，原来困住我的，是我自己的执念。比起看到她的悲伤，她的懊悔，我更愿意看到她像过去一样，回归原本的生活，去珍惜现在拥有的。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。妈妈把她这些年的演出所得都捐了出去。她重新买了一个小房子。搬进去的第一晚，妈妈在浴池里放满了水，她想要自杀。可是当手指抚过左侧的肾区时，她将脸浮出了水面。而后，又是一场崩溃的大哭。医生说，妈妈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。而且伴有精神分裂的迹象。她有时会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喊“妈妈”，下一秒再立刻切回母亲这个身份。这些天，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盈了。我大抵，是要离开了。再见了，妈妈。【全文完】 我死了，嫌弃我的妈妈却疯了陆子昂陆叔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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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角为陆子昂陆叔叔的小说，我死了，嫌弃我的妈妈却疯了第1章妈妈不喜欢我。她说我是qj犯的孩子，骨子里流淌的是肮脏的血。每年生日，她都罚我带着手烤关禁闭。妈妈查出尿毒症那天，扯着我的头发撞向她最爱的钢琴：“都是你害的，你和那个畜生一样恶心，你为什么不去死啊？”她离开了热爱的舞台，把家里变成了新的战场。直到医院告诉她，找到了合适的肾脏。我想，妈妈是绝不肯用我的肾的，她嫌我的血脏。没关系，全部放掉就好了。妈妈复出那天，我飘在台下看着她。接到我失踪的电话时，她却一脸惊慌跑下了台。1妈妈收到节目组寄来的邀请时，脸上洋溢着我从没见过的温柔笑容。她将那封邀请函拿在手里，不厌其烦看了一遍又一遍。陆叔叔走上前，轻轻揽住妈妈的肩膀，笑着向妈妈道贺。陆哲是妈妈的丈夫，也是我的继父。和我的生父不同，他是个很温柔的人，看向妈妈的目光永远柔和，从不对她说重话。听到动静的陆子昂扔掉手里的玩具，蹦跳着跑过来，扯着妈妈的衣角撒娇，要妈妈带他去吃大餐庆祝。妈妈捏了捏他的脸，刮着他的鼻子叫他小吃货。看到这一幕，我眼眶有些热，却流不出眼泪。果然妈妈说得对，没有我的话，她原本应该很幸福的。我的存在，只会让她想起那段不愿提及的噩梦。十九年前，妈妈演出结束，回家的路上被变态私生饭强暴。事后，意外有了我。妈妈原本想要打掉，可是医生说妈妈子宫壁薄，流产可能会导致不孕，她这才勉强生下了我。陆叔叔是妈妈当时的男朋友，得知妈妈的决定后，表示并不介意。本就厌恶我的妈妈，出于对他的愧疚，从未对我有过好脸色。她不许我在家里叫她妈妈，也从不带我出席任何场合。我是她拼命想要擦除的人生污点。不过幸好，虽然我的血液肮脏，但肾总算还是有点用。2陆叔叔想起了我，试探着问妈妈：“楠楠也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，要不要叫上她一起庆祝？”没等妈妈开口，陆子昂就气呼呼地打断了他：“不行！不许带她去！她那个样子，跟我们出去，会给我们丢脸的！”妈妈摸着他的头，轻声安抚：“好好好，不带她，她那张脸，妈妈看了也烦，怎么会带她和我们子昂一起出去呢？”陆叔叔闻言，似乎是松了口气。我缓缓抬手，摸上自己的脸，可那条蜿蜒可怖的疤痕早已消失。之前陆子昂想要恶作剧我，偷偷在我的枕头被子里埋了针，翻身下床时却不小心扎到了自己。闻声赶来的妈妈却觉得我在欺负他，拿起桌上的相框就朝我砸来。相框里的镜片在我脑袋上撞得粉碎，玻璃碎片在我脸上划出几道血痕。我颤抖着唇想向妈妈解释，她却焦急地抱起陆子昂，一遍遍检查那个几乎看不见的伤口。眼角的血混着泪滴在地上布满皱痕的照片上。我蹲下身，拼命想要擦干净覆在妈妈脸上的血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。那是我和妈妈唯一的合照。尽管是在妈妈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勉强拍的。妈妈的嗔怪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：“你呀别老提她，我让她出去住就是不想看见她，你还提她干什么？我手术住院她都没去看过一次，白养了只白眼狼。”我身上刀片割出的伤口隐隐作痛。3一年前，妈妈查出了尿毒症。医生说，要在一年之内找到肾源。在这期间，每周她都要去医院透析。这半年，妈妈变得憔悴枯槁，脾气也越发急躁。尿毒症伤害的不仅是她的身体，更是侵蚀了她的精气神。我想要偷偷去医院配型，却因未成年被医院拒绝，还联系了家长。那天妈妈来医院领人时，我下意识撒了谎，说自己只是来献血的。当着一屋子医生护士的面，妈妈第一次不顾脸面的发飙。她朝我嘶吼：“你这样也敢来献血？谁会用你的血？谁敢用沾着强奸犯基因的血啊？”一时间，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我。我盯着地板上的白瓷，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。她当众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，再次提醒我，我是个一出生便充斥着罪孽的存在。从那之后，我更不敢提配型的事情。可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，所幸，再过几个月我就成年了。十八岁的生日，我捧着手机等到凌晨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。每隔十分钟，我就给自己划一道口子。我躺在浴缸里，平静地感受着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。我把这当做是一个自我洗涤、净化的过程。闭眼之前，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打了120。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时，我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将近干涸。看着我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，医生想要先为我包扎止血，再取肾脏。我拒绝了。我不想沾着我的血的肾脏进入她的身体，我也不想带着这身血去死。如果妈妈此时听了陆叔叔的话给我打电话，或许她就能发现，我已经死了。4他们一家人去了我之前兼职过的西餐厅。妈妈喜欢西餐，这家店她过去常来。那时我躲在玩偶外套下，小心翼翼地和她打招呼。只有隔着这层皮套的时候，妈妈才会难得对我露出一个笑。也只有这时候，面对陆子昂对我的推搡殴打，妈妈会在一旁制止他。今天门口依旧站了两个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。进门时，我注意到妈妈脚步顿了一下，眼神落在我曾扮演过的角色上。可陆子昂扯着她的手，快步走了进去。以至于她错过了经理的那句“你俩能不能联系上季厌楠啊？我打她电话打不通，工资还没给她结清呢，人先找不着了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，就算听到我的名字，妈妈也会觉得只是重名吧。她不会在意的。原本她打算给我起名“厌男”，听说是被警察叔叔手滑打错了，于是变成了“厌楠”。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，她从讨厌那个男人变成了讨厌我。5点餐时，妈妈一脸宠溺地看着陆子昂，笑眯眯地问他想吃什么。等陆子昂点完之后，她才熟练地点自己那一份。餐品端上来时，妈妈有些惊讶：“今天的冰淇淋华夫和牛排解绑了吗？之前每次都送的，那就再点一份吧。”店员听得有些懵，记下菜品后，跑去一旁问领班：“我们店里有过送冰淇淋华夫的活动吗？”自然是没有的。我想让妈妈开心一点，毕竟大家都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。这是我作为给她带去烦恼的源头，为数不多能为她做的事情。店员再度去上菜时，跟妈妈解释了之前送的冰淇淋华夫是一个女店员自掏腰包赠送的。店员说到我的姓氏时，我竟然又生出了一丝期待。妈妈点点头，微笑道：“你们这个店员还挺可爱，巧了，我也姓季。”我的心思再度沉了下去。如果知道是我，她大概不会用可爱来形容。回去的路上，广场上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清竹苑失火的新闻。清竹苑是我租住的小区。当初搬出去时，我年纪还小，是陆叔叔帮我找的房子。见状，陆叔叔摇下了车窗，从后视镜里观察妈妈的脸色：“楠楠就住在清竹苑，要不要过去看看她？”妈妈厌恶地别开眼：“看什么看？真要出什么事也是活该！你以为她真舍得去死啊，真要有事早就找上我们了，赶紧回家，子昂都困成什么样子了。”6我坐在后座上，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。我知道她不在乎，可是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时，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又往下坠了坠。陆子昂躺在她怀里，缠着要她讲故事。妈妈的脸色立即柔和下来，轻声细语地开口。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，甚至，从我出生以后，妈妈一直不曾抱过我。我伸手拢住自己透明的身体，往后缩了缩，窃听着妈妈给予另一个孩子的温柔和爱意。直到下车，妈妈都不舍得叫醒他。尽管陆子昂已经十岁了，尽管他的体重妈妈抱起来有些吃力，可她还是抱了陆子昂上楼。我飘回了原来住的房间，这里早就堆满了杂物，看不出一点我存在过的痕迹。之前我躺过的床也被拆成了一块块木板。我在墙上发现几个涂鸦笔描绘的大字：“季厌楠去死！我讨厌你！”突然想起，我第一次攒钱给陆子昂买生日礼物时，犹豫了好久才偷偷放在他的房间门口。当晚，我的房间里就多了一堆剪碎的布料和logo。陆子昂站在门口，叉腰看着我：“谁要你的破东西？季厌楠，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？”“你去死啊！我每年都许愿你快点死掉，不要再惹我妈妈不开心。”我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，坐了一夜。小时候怕黑又怕鬼，总是奢望妈妈能够来陪我一下。可我一直不敢开口，直到某个雷雨夜，闪电劈倒了窗外的树干，径直倒下来砸碎了我的窗户。我被这动静惊醒，哭着去敲妈妈的门。她不耐烦地戳着我的脑袋骂我矫情：“你这样的天生坏种，就该被雷劈死，哭哭哭，装出这幅可怜样子给谁看？”我回到床上，盯着黑洞洞的窗口不敢闭眼，生怕有什么妖魔鬼怪沿着窗棱跳进来。如今我真的变成了鬼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7医院通知妈妈今天去复查一下情况。一大早，她就准备了各色礼品，塞满了后备箱。考虑到捐献者是个女孩子，她甚至提前去商场挑了一堆衣服包包。打算好好感谢一下那个好心的捐献者。可是直到她检查完所有的项目，那个好心人也没有出现。妈妈跑去问医生我今天为什么没来做检查。起初，医生以保护患者隐私为由并不肯说，奈何妈妈苦苦追问了许久。医生才叹了口气，摇头无奈地说：“可惜了，那个患者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，已经快要撑不住了，这种状态我们是不同意取肾的，可那女孩很坚持，她一直说着不要让自己的血污染了肾源，为了能尽快手术，她主动要求不打麻药，肾脏取出来没多久她就不行了。”“当时她求我们对你保密她的情况，可能是怕你心里有负担吧。”妈妈听得眉头紧皱，仿佛在想象生生割开皮肉，挖出肾脏的痛苦，她脸上的表情满是悲悯，央求医生带她见见女孩家属。医生再次摇了摇头：“那女孩说，她没有家属。”妈妈闻言一脸挫败，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。8回到家之后，妈妈一直坐在钢琴前。就连陆叔叔喊她吃饭，她都没有回应。她指尖点在琴键上，舞的飞快。流畅的琴音从她指间泄出，每个音符都仿佛在跳动着生命的力量。我突然懂了，妈妈在为那个女孩谱写一首生命之曲。我飘到了钢琴边，站在对面看着妈妈。绵延不绝的声调铿锵激昂，听得我有些头痛，下意识摸了摸额角，触手一片光洁，那块疤早已随着我的生命一起消失。那天妈妈刚刚查出尿毒症，在家里发脾气。我刚好放学回来，看到满地的花瓶碎片和撕得粉碎的纸屑，霎时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。捧着奖状的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，就那么愣愣地待在原地。妈妈觉得我在看她笑话，一把抢过奖状撕个粉碎。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骇人，或许是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喜悦被摧毁，我的眼泪就那么直直掉了下来。妈妈见状，更加气愤，扬手甩了我几个耳光。我被一脚踹翻在钢琴边上，后背撞在琴腿上，硌得生疼。不等我站起来，妈妈再次冲上来，拽着我的头发，摁着我的脑袋撞向琴壳。“要不是你，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？都是你害得，你和那个畜生一样恶心，你去死啊，你怎么还不去死！”巨大的眩晕感裹挟着耳鸣声向我袭来，倒下去的前一秒，我也在问自己，我怎么还不去死啊。我舍不得。我想为她做点什么。就当是赎罪。替我自己，也替那个人。9妈妈把那首曲子叫《归宁》。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容，穿着陆叔叔为她定制的礼服，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优雅。我飘在人群中抬头看她。身边的粉丝高声为她呐喊。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，跟着人群一起喊“季妤，我们爱你”。妈妈总会笑着冲我们挥手，轻轻点头接受粉丝的喜爱。今天，她像往常一样跟台下的粉丝打招呼，前排的几个小女孩雀跃着伸出手时，妈妈也没有拒绝和她们握手。这是妈妈宣布复出之后的第一场演出，全场观众热情高涨。周遭的声音震耳欲聋。妈妈站在台上，向大家诉说起退圈的理由，又说到重新回到舞台，得益于一个好心女孩的捐赠。她遗憾那个女孩的离世，一脸伤感地说，希望下辈子她们成为母女，一定好好补偿她。穿堂风呼啸而过，我那感受到那颗曾经炽热的心脏，逐渐冷却下来。如果她知道那女孩是我，大概也不会这么说吧。她这么讨厌我，怎么会希望我继续做她的女儿呢？话毕，妈妈对着众人鞠了一躬，款款落座，准备开始弹奏《归宁》。小助理却慌慌张张地拿着手机上场。妈妈呵斥了她一声，但还是接过了手机。另一端是位严肃冷厉的女警：“你好，请问是季厌楠的监护人吗？”妈妈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：“你好，我是，她……是犯了什么事吗？”女警的声音更冷几分：“我是S市公安局的民警，现在请你马上过来警局指认一下尸体。”10我笑着摇头，妈妈是不会去的吧。在这样重大的时刻，连我也觉得她应该挂断电话，若无其事地继续演出。我恍惚看到妈妈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，她手中的手机直直掉了下去。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，震惊、不可置信、到一片颓然，重归于平静。下一瞬，在全场错愕的目光中，妈妈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台。一路上，她不停催促司机开快一点。我第一次在妈妈脸上看到她为我着急的模样。和我梦里的一样。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，我发起了高烧，梦里妈妈也是这样一脸焦急地抱着我去医院。那一夜我希望自己病得久一点，让这梦再长一点。司机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后，终于把妈妈带到了警局门口。下车时，她的脚崴了一下。可她没在意，依旧脚步匆匆，随手抓了个警察问：“我女儿在哪？”对方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。妈妈逐渐控制不住情绪，尖锐地嘶喊：“我女儿季厌楠她在哪？你告诉我她在哪啊？”听到动静的女警迅速赶来，厉声制止了妈妈：“女士，这里是警局，请冷静一点，我带你去认领尸体。”看到床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时，我的眼前突然洇开大片鲜红，汹涌的红色浪潮将我吞没，仿佛又回到了死亡那天。密密麻麻的痛意从四肢百骸涌出来，一点一点蚕食着我。女警说我在医院的停尸房待了许久，联系不上家属无人认领。直到上周才被人送来警局。只是由于时间跨度较长，尸体已经开始腐烂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。妈妈下意识地皱眉，看着那团烂肉，她的眼神嫌弃中夹杂疑惑：“你们真的确定这是我女儿吗？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啊？”11女警的声音有些冷厉：“虽然死者身上不存在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，但经过我们多日走访，确定死者就是你的女儿季厌楠……”“不可能！她连脸都看不出来，你们就说她是我女儿！简直是胡说——”妈妈的话生生顿住了。她的手已经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白布，眼神落在我左侧腰间那个露骨的窟窿上。她的瞳孔骤然紧缩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宛如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，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。女警的声音还在继续：“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，我们调查发现，死者生前在S市中心医院捐献了一颗肾脏，据医院的工作人员说，死者手术前就已经全身多处出血，但她拒绝救治……”听到“肾脏”两个字眼时，妈妈眼睛里的光尽数落下，她颓然地闭上眼。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下。女警的声音也有些哽咽：“最后，经法医鉴定，你女儿今年十八岁，身高167，右耳失聪。是这样吗？”妈妈猛然睁眼，眼中亮起希望：“不是的，我女儿没有失聪，这不是我女儿对不对？”我笑得有些悲凉。妈妈啊，你忘了，是你那天把我按在钢琴架上，打到失聪的啊。那天之后，我发现自己的右耳听不见了。可我不敢告诉妈妈。一向冷静的女警忍不住瞪了妈妈一眼：“你女儿失聪多时了，经我们判定，是人为创伤造成的，你身为家长，竟然一直没发现吗？”妈妈仍旧不肯相信，一遍遍地摇头，喊着“不可能”。我有些不理解，妈妈明明每天都在盼我去死。而我真的死了，她又不愿意相信。12最终，在女警的安排下，妈妈和我做了亲子鉴定。等待结果的过程中，陆叔叔给她打来好几个电话，都被妈妈挂断了。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，紧紧地攥着手机，一遍一遍地拨打我的号码。机械的女音每响起一次，妈妈的眼神就多一分绝望。她知道的，我是绝不可能不接她电话的。过去只有我小心翼翼地给她打电话，可她一次也没接过。后来我改成了发信息。“妈妈，今天考试拿了第一名，老师说下周家长会，我想你能来，不过妈妈工作总是很忙，没事你忙，不要紧的。”“妈妈，今天晚上隔壁家进了小偷，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，看到他从我们家阳台跳过去，我有点害怕。”“妈妈，我假期找了份兼职，今年妈妈生日的时候我可以去吗？要是妈妈不方便，我就把礼物寄给你。”……妈妈点开这些信息，一条一条地读着那些被忽略的过去。她脸上流淌着慈爱的表情，仿佛透过这些信息，看向了那个屏幕后小心斟酌措辞的小女孩。13拿到鉴定报告时，妈妈颤抖着手，犹豫了许久才翻开。看到那白纸黑字的“确认亲子关系”时，她像被抽干了力气，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，猝然倒下。陆叔叔很快就带着陆子昂来了医院。医生说，妈妈是情绪过激，气血攻心才晕倒的。陆子昂站在妈妈的病床边，攥着妈妈的手，歪着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。陆叔叔喊他去沙发上坐着等。陆子昂摇头拒绝了，他看了一眼妈妈的脸，冲着陆叔叔道：“爸爸，你说，妈妈为什么会晕倒呀，还有今天在舞台上，妈妈从来没有中途放弃过任何一场演出，这真是太奇怪了。”陆叔叔沉默不语。陆子昂歪了歪脑袋，继续道：“不会是因为那个季厌楠吧爸爸？不会是她闯了什么祸，要妈妈去收拾烂摊子，才把妈妈气到的吧？”“我就说她很讨厌嘛，好不容易把她赶出我们家，还要来纠缠我妈妈，真讨厌！”“闭嘴！”陆叔叔皱眉，呵斥道。其实在这个家里，没有人喜欢我，我知道的。陆叔叔出于对妈妈的爱屋及乌，能够容忍我，可他也会默认陆子昂欺负我。对于陆叔叔来说，看到我，就会想起欺辱自己爱人的暴徒吧。我能够理解的。其实他们都没错，错误的是我的降生。或许是陆子昂的声音吵醒了妈妈，她缓缓睁开了眼。陆子昂叫了声“妈妈”，张开双臂扑了上去。妈妈却没有朝他伸出手。她蹙起眉，看向陆子昂的眼神透出几分凌厉。“子昂，好不容易把她赶出去，是什么意思？”陆子昂有些心虚，眼神飞快闪躲了一下，上来抱着妈妈的手臂撒娇。以往他用这招时，妈妈总能被他敷衍过去，再转过头来骂我。“妈妈，你不是知道嘛，当初是她偷偷在我的冰淇淋里加花生碎，害我过敏的，哼，就是这样妈妈才把她赶出去住的呀！”妈妈淡漠地推开了他的手，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：“子昂，你和妈妈说实话，真的是她干的吗？”14陆子昂的脸上闪过惊慌。他有些不明白，为什么一向信任他的妈妈突然对他产生了怀疑。他想来想去，觉得只能是我蛊惑了妈妈。陆子昂拳头攥的紧紧的，咬着唇不肯说话，眼睛里开始渗出晶莹。极少数撒娇都不管用的情况下，他就会用这招，来平息妈妈的怒火。可这次，妈妈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。我看着在一旁拼命挤眼泪的陆子昂，那么明显的表演痕迹，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？可是之前她没有一次想要弄清楚，由着陆子昂往我头上扣大大小小的罪名。这次她似乎终于要主持一次公道了，可我却感觉不到开心。有些东西，等了太久，拿到手上的时候早已没了最初的期待。陆叔叔走上前，拦在两人中间，摸了摸陆子昂的头，示意他先去一边玩。随后，他坐在妈妈的床边，伸手替妈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。“子昂还小，你这么严肃，当心吓到孩子。”妈妈却不依不饶，死死盯着陆叔叔：“当时你也在家，何况还有保姆，怎么也轮不到让楠楠给他做冰淇淋吧？”陆叔叔叹了口气：“当时我在书房处理工作，听到子昂的哭声出来时，他就已经过敏了，我着急把子昂送医院，其他的事情倒是没来得及注意。”“何况，当时子昂哭着说，是楠楠在冰淇淋里面放了花生，关心则乱嘛，我想子昂那么小，他总不会说谎。”“你要是觉得那件事冤枉了楠楠，不如我们把她叫来，让她和子昂当场对质。”15“把她叫来？”妈妈冷笑一声，嘴角挂着讥讽：“你知不知道，楠楠她死了！”闻言，陆叔叔的笑僵在了嘴角，他抬起手捂住了嘴巴，微微皱眉。片刻后又将手放下，叹息了一声：“怎么会这样呢？这孩子，唉！”我从他的动作神态中感受到了他的尴尬。我的死亡，既不能让他痛快大笑，也不至于让他难过落泪，只能令他尴尬的掩唇。在一旁的陆子昂闻声也抬起了头。我从他亮晶晶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喜悦。妈妈扫了一眼面前的父子二人，随后，拔下手上的留置针，起身下床。陆叔叔伸手拦她，却被妈妈毫不留情地拍开。她站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，直奔家里。一进家门，她就把家里的几个保姆都叫了过来。挨个盘问之前的事情。我飘在她身后，静静地想，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？和我说对不起吗？迟来的正义，只是为了宽慰活着的人。对于死者，一文不值。在妈妈的审问下，有个保姆怯怯地上前：“那份花生是小少爷自己加的，那天他问我要的花生，我还奇怪，小少爷明明花生过敏，怎么会突然要花生呢？之后他果然过敏了，我当时吓坏了，以为陆先生要开除我了，结果竟然没事。”“对不起太太，这件事我应该早些告诉您的……”16妈妈没说话，摆了摆手让他们去忙。她窝在沙发上，把脸埋在阴翳里。良久，她起身，缓缓走进我的房间。当初她不愿意在这个家留下一丝一毫我的痕迹，如今却傻了眼。关于我居住过的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。房间里只剩空气中的尘埃味道。妈妈打开门，愣了许久。突然蹲下身，捂着脸哭了出来。她让保姆把我的房间打扫干净，把拆掉的床板重新组装回去。随后，她躺在了我的床上。我曾经在无数个被恐惧笼罩的夜晚，向上天祈求，祈求妈妈能来陪我睡觉。哪怕只有一次，我也可以靠着这点回忆，温暖自己好久好久。可是一次都没有。陆子昂在门外敲门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妈妈偏爱的恐惧。他哭得很大声，眼泪连着鼻涕一起流进嘴里。“妈妈，你今天不给我讲故事了吗？呜呜呜妈妈你不要睡在这里，你快出来呀妈妈……”第一次，妈妈对他的哭喊无动于衷。她在床上翻了个身，眼睛望向黑洞洞的窗口，喃喃道：“原来晚上的窗口这么黑，当时怎么没给你装副窗帘呢，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很害怕啊。”“医生说你失血过多，是因为我说你的血液肮脏才会那么做的吗？一定很疼吧。”我跟着她的目光望向黑漆漆的外面，竟然意外地看到了几颗星星。我在她身边轻轻回应。妈妈，我早就不害怕了，你总是骂我矫情，在我自杀的那个晚上，濒死的绝望和恐惧都没有打败我。至于那些伤口，也不算太疼，在这个家里，我早就习惯了失去痛觉。17天亮的时候，妈妈从床上起身，她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涂鸦。她冷着脸叫来了陆子昂。陆子昂绞着手指，偷瞄一眼妈妈的脸色，迅速低下了头。“陆子昂——”妈妈很少连名带姓的叫他，语气更是不曾有过的严厉：“你为什么咒你姐姐去死？”陆子昂头埋得更低，声音里带着点委屈：“我讨厌她，过去她总让妈妈不开心，妈妈也讨厌她，不是吗？”妈妈哽住了。陆子昂说得是事实。之前妈妈一直挂在口头上的，也是“去死”“怎么还不去死”。如今责怪陆子昂，有什么意义呢？陆子昂对我的态度，正是根据妈妈的脸色衍生出来的。见妈妈不说话，陆子昂继续道：“爸爸说得对，妈妈你是不是后悔了？如果她还活着，你会不会对她比对我更好？”“她是你姐姐。”妈妈纠正道：“你姐姐已经死了，她不会再跟你抢了。”妈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。陆子昂闭上了嘴，呆呆地站在原地。我想，他一定不明白，为什么我活着的时候，妈妈从不正眼看我，而如今死了，妈妈却露出一副偏袒我的模样。其实我也不明白。亡羊补牢，为时已晚。18陆叔叔提议为我选一处公墓下葬了就好，毕竟知道我身世的人不多，加上妈妈从不带我出门，鲜少有人会把我和钢琴家季妤联系在一起。可被妈妈拒绝了。她要为我举办一场葬礼，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是她的女儿。妈妈给我选了一处很美的墓地。她订了S市最奢华的场地，邀请了很多人。她站在台上，向众人昭示我是她的女儿。她告诉大家，我为她捐了一颗肾，拯救了她的生命。台下众人一片唏嘘，妈妈在台上泪如雨下。她当众弹奏了那首《归宁》。她的朋友们一同上前为我焚香送行。我看着这一切，内心毫无波澜。曾经我那么热切地期盼着妈妈可以陪我过一个生日。后来我知道了我的生日对妈妈来说，意味着无法抹除耻辱和苦难。我再也不期盼了。我戴上了妈妈准备的手铐，乖乖地待在地下室。我在黑暗中一遍遍感受妈妈的压抑和痛苦。衍生出对自己无尽的厌恶和自责。直到十四岁那年，我被赶出去住，这段惩罚才告一段落。妈妈在葬礼上再次宣布自己退圈的消息。人群散去后，她倚着我的墓碑轻声呢喃：“楠楠，对不起，是妈妈错了，妈妈早就该承认你的，都怪妈妈……”回应她的，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。19那天葬礼之后，妈妈开始四处找寻我的痕迹。她猛然想起了我短信里提到的兼职，电光火石间，她想起了那份赠送的冰淇淋华夫，那个姓季的女店员。妈妈再次来到了这家店。门口依旧站着两个穿玩偶服的角色。其中一个向她招手，妈妈盯着这身玩偶服，看了好久。店员看到她哭泣的眼睛，过来询问她。妈妈抬手抹了把眼睛，问他们认不认识我。“季厌楠啊，之前就在我们这兼职啊，不过她好久没来了。”那个女生摘了头套，打量了妈妈一眼：“你是她什么人呀？”“我是她妈妈。”“哦~”女生点点头：“阿姨你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，为什么她要打那么多份兼职啊？”妈妈抿了抿嘴，却不知道说什么。明明她是有名的钢琴家，我是钢琴家的女儿，可我比同龄人拮据得多。妈妈想要从她口中知道我的情况，索性拉着女孩进去坐下，给她点了一份下午茶。女孩小口小口地抿着慕斯蛋糕：“阿姨，楠楠她真的特别努力，就我们穿的这玩偶服吧，一个小时才给十块，一般天气特别热的时候，我都不会来兼职，可她假期每天都来，十几个小时，人都被汗泡发了。”“我问她这么拼干嘛，她说她要攒钱买一条很贵的项链，送给你当生日礼物。”说到这，女孩顿了下，喝了口咖啡，偷偷瞄了一眼妈妈。“阿姨，项链你收到了吗？”妈妈垂眸，陷入了沉思。女孩“咦”了一声：“前段时间她急匆匆辞职了，连那周的工资都没过来拿，我还以为她早就凑够钱了。”20从商场出来，妈妈开车去了清竹苑。物业给她开门时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前一阵子咱们小区失火了，这火势太大了，咱们这幸好人没在，不过房间里的东西多半是没了。这个咱们小区可以负责任，但是您这一直也没人来，我们也联系不上啊。”门打开时，里面火烧过后的灰烬味道扑面而来。妈妈呛咳了几声，掩住鼻子往里面走。这是她第一次来我的住处。她径直穿过客厅，走进卧室，看到那个空荡荡的阳台时，回头冲着物业道：“你们这阳台为什么不加装防盗窗？这样不是很危险吗？”她站在阳台上，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那晚小偷潜入，瑟瑟发抖的我。物业一脸委屈：“女士，我们这的防盗窗是不统一装的，考虑到有些注重美观的住户，这都是统计了各家各户自愿装的。”妈妈歇了声。她坐在我的床边，任由灰尘沾满她的裙摆。属于我的东西很少。床头摆着一张合照，是之前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张。可惜，我的卧室是被火舌侵害最严重的区域。那副相框被烧的只剩下一个角了。妈妈轻轻拉开床头的抽屉。里面闪动着一点星芒。是我之前为她买的那条项链。妈妈指尖停滞在抽屉边边上，片刻后才颤抖着手去拿那条项链。珠宝盒子是易燃物，早已在烈焰中化为灰烬。只有那条项链，幽幽地泛着光芒。妈妈如溺水般大口大口喘着气，一手捂着唇哭了出来。那条项链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。这是我唯一留下的痕迹了。买下它时，我预想过许多种妈妈收到她的反应，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。她不仅没有丢掉，看起来还很是珍惜。可是对我来说，它已经失去了当初期盼的意义。妈妈紧紧攥着它捂在心口哭了许久，物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，以为是有什么值钱物件烧毁了，一溜烟儿跑去找经理了。我坐在她身边，想要告诉她，不必为我难过。其实，也没什么好难过的。对我来说，或许这是唯一的解脱方式。21直到很晚，妈妈才回了家。陆叔叔和陆子昂坐在餐桌前等她。看到妈妈走进来，父子二人都站了起来。陆叔叔看着妈妈一脸关切：“你今天又去看楠楠了吗？一早就出门了，电话也打不通，我和子昂生怕你出什么事儿。”“你下次再去看楠楠，我可以陪你一起啊。”陆子昂看了一眼陆叔叔的眼神，接过了话茬：“妈妈都好久没有陪我一起去玩了，要不，明天我们一家一起去游乐园玩吧，好不好呀？”妈妈苦笑一声：“游乐园？”“是啊，楠楠从没去过游乐园，不，不只是游乐园，我从没带她去过任何地方。”她的眼泪倏然落下。这顿饭自然不欢而散。妈妈回了房间，将那条项链小心地收起来。陆叔叔跟在她身后，低声道：“季妤，我知道楠楠不在了你伤心，可是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……”妈妈打断了他：“陆哲，我问你，你心里始终介意她的存在，是不是？”过去许多事，当时她不愿深思，如今细想起来，早已初见端倪。陆叔叔一贯平和的脸上有了裂痕，他想要否认，可即使说服得了妈妈，也说服不了自己。“陆哲，我们离婚吧。”22妈妈和陆叔叔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，陆子昂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。他跑上前抱着妈妈的大腿，仰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：“妈妈，你真的不要我了吗？”妈妈摸了摸他的头，随后扯开他的手，把他推向陆叔叔。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。我看到陆叔叔眼里弥漫的悲伤。他抬手擦了下眼角，牵起陆子昂，缓缓走下台阶。我一直都知道，他是真的爱妈妈。其实我很想告诉妈妈，不必为我做这些，已经太晚了。而我早已不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。我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内心的宁静。我终于发现，原来困住我的，是我自己的执念。比起看到她的悲伤，她的懊悔，我更愿意看到她像过去一样，回归原本的生活，去珍惜现在拥有的。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。妈妈把她这些年的演出所得都捐了出去。她重新买了一个小房子。搬进去的第一晚，妈妈在浴池里放满了水，她想要自杀。可是当手指抚过左侧的肾区时，她将脸浮出了水面。而后，又是一场崩溃的大哭。医生说，妈妈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。而且伴有精神分裂的迹象。她有时会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喊“妈妈”，下一秒再立刻切回母亲这个身份。这些天，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盈了。我大抵，是要离开了。再见了，妈妈。【全文完】 我死了，嫌弃我的妈妈却疯了陆子昂陆叔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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