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飞卿似笑非笑地看了楚煜一眼,楚煜将右手食指竖于唇前,左手拨开黑色的枝桠。
不远的一树梅花下有三人缓步行走,一个奴婢打扮的人撑着把紫纹油纸伞为昭平公主挡住风雪,另一个则扶着公主,以防湿滑的雪地让她摔着。
昭平公主抿唇笑道:“在暖阁中,我和世家小姐从窗边都瞧见了武陵侯,确实龙章凤资,与京中的子弟大不相同,但……”
她美目流转,停下脚步,似在细细回想。
“我更心仪探花郎。”
女儿家的心事被流风吹入假山间,让两个男人听了个正着。
楚煜垂首:“恭喜探花郎,不日则能迎娶公主。”
他语调平常,不带任何别的感情,谢飞卿却品出几分讽刺,道:“侯爷这是吃醋了?”
楚煜气笑道:“我吃什么醋?”
“难道不是因为公主更喜欢在下,将侯爷比了下去?”
楚煜绕到谢飞卿身前,眼睫低垂着看他,谢飞卿在男子中已经算是高挑,也只堪堪到楚煜的下巴。
楚煜撩开谢飞卿一侧的碎发,按了按那个微微肿起来的包,他道:“谢凌,你是林世白的门生。”
林世白,当朝首辅。
燕王宫变那日,是林世白带着一众官员在午门前迎接新皇,燕王登基后,将他升为首辅,楚煜在塞外的这两年,朝堂中能与之抗衡的便是恒王。
额头的伤处隐隐作痛,谢飞卿眯了眯眸子,将楚煜的手拂开:“侯爷想说什么?”
楚煜不搭他的话,自顾自道:“明日,皇帝便会下旨,封你为兵部侍郎。”
自己要当兵部侍郎,谢飞卿自然是知道的,这是林世白在皇帝跟前一力举荐的结果。
谢飞卿眸子渐渐冷下去。
武陵侯到底在朝中安插了多少眼线?
楚煜将谢飞卿头顶的落花摘去:“成为驸马后只能任闲职,林首辅真是亏大了。”
谢飞卿可不会认为楚煜这是好心提醒自己,明目张胆地对政敌指出利害之处,要么愚钝不堪,抑或——
危险至极。
谢飞卿凝视着楚煜,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望进对方眼底,却什么也看不清。
楚煜就像一匹狼,环伺在他身侧,就等着时机一到,亮出长齿,将他的皮肉撕开,舔舐内里鲜嫩的润肉。
这狼平日里漫不经心,惯爱懒洋洋地躺在野草中,迷惑敌人的感官,可谢飞卿却隐约感到无边的莫测,不是对前路的未卜,也不是对生死的渺茫,而是独独对野狼的捉摸不透,他突然想将自己裹入贝壳中,让这狼纵使咬碎了利牙,咬出了血沫,也伤不到他分毫。
黑夜中掠过一声惊叫,很快又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呜声,呼喊试图穿过蒙嘴的布塞,只余无力的呻吟。
失手泼酒到谢飞卿身上的宫女蜷缩在雪地上,美丽的眸中布满惊恐。
本应在暖阁中饮酒的苏灼光站在她身前,艳绝的脸上尽是阴沉,他蹲下身,捏住宫女的脸颊,恶声道:“你竟敢从他那儿讨得好处。”
宫女对视上苏灼光眼中的恨意,只觉寒意自脊椎冲向头骨,她不断摇着头,乞求地看着苏灼光。
苏灼光厌恶地甩开她的脸,将手往雪中搓了下,好似碰了什么脏东西,他眼神瞥向一旁的太监。
太监得令,立时将一盆滚烫的油水泼向绝望的宫女,水珠带着炙热的杀意刺入宫女的肌骨,痛不欲生!
宫女顿时皮开肉绽,不顾一切地嘶哑着嗓子。
“敢发出半点声音,就再赏你一盆。”
苏灼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宫女紧闭嘴巴,泪水和着血水滑入雪地中,滚烫与严寒交织,让她一时恍惚,身上痛入骨髓的折磨又将她拉回现实,活生生受这非人的刑罚。
苏灼光像是看待一抔土、一缕风似的盯着痛不欲生的宫女,声音似冥界的鬼魅轻语:“怪只怪你自己偏要碰他。”
他将一枝梅花折下,想到谢飞卿偏爱这龙游梅,就多折了几支。
对我一人好便行了,谢飞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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